看到被众人簇拥的李师道，张云飞愣住了。rn 站在官兵人墙后面拼命招手的李十音更是早已落泪，大声呼唤着哥哥。rn 岁月悠悠，时代无情，李师道孤独前行。rn 有些人，有些事，注定将在记忆中慢慢褪色，逐渐淡去，造反高处不胜寒。rn 时光荏苒，一晃三年过去了，却在南阳他乡遇故。rn 张云飞心里五味杂陈，就像是一扇尘封的门突然被推开了。逝去的年华，难忘的旧事，一朝朝一暮暮，像是一片浮光，又像是一道河流，无声无息地淌过。一道道影子，一个个鲜活的面容，有的人死去，有的人下落不明，此时都浮现心间，他们在风华正茂时分别于志向。rn 米脂县外的茅草房子里，五兄弟盟约杀举逃亡。rn 杀死县令后，大伙儿各自亡命。不知起点，不知终点，县令晏子宾的脑袋，让一群人的生命轨迹就此转向不可预测的方向。昔日的人，旧日的事，这么多年过去了，记忆都快被尘封了，却不曾想还能够在这里相遇，一段岁月的痕迹，刻在了心中。rn “哥哥，哥哥！”李十音在人群里踮起脚尖，对被文官武将簇拥的李师道大声喊道。rn 人群嘈杂，街道两边满是执勤官兵。rn 听到有人喊哥哥，李师道很警惕的向这边望了一眼。李十音被淹没在人群中，无论怎么招手呼喊，始终没有引起哥哥的注意，反倒是官兵打了一耳光，勒令闭嘴。李十音捂着脸，红着眼眶，望着李师道的背影渐行渐远。rn 张云飞跟在队伍后面，还没时间跟李师道相认。rn 岁月啊，他都是一府总兵了，不知道这些年怎么过来的，为何来到了南阳。张云飞为李师道的发迹而感慨，心头也有很多疑问。杀害县令改变了一群人的命运，有人死在了逃亡路途中。李自成单枪匹马跑去造反了。受李师道委托，张云飞带人逃来了南阳外婆家，买了一个南阳府推官。rn 李师古、李师本、李敬义被逼到延安戍边，三年过去始终没有音信。rn 一别这么多年，竟在这里意外遇到了衣锦还乡的李师道，着实让张云飞心绪难明。rn “哥哥，我哥哥回来了！”rn 李十音泪如雨下，又哭又笑的跑了过来，跟张云飞报喜。rn “回来好，好……”rn 尘封的旧事开启，张云飞在原地站了良久，平复下心绪，他知道一会儿可以揭开不少谜底了，他要去拜访故人。rn ……rn 进了城，认识了一下各个单位的同事后，李师道婉拒了接风宴，直接带人去了帅府。李师道在交代事情的时候，王小姐见没有自己能做的，便坐在门口跟张德生他们闲聊。rn “对了，张老板，你们是哪家商号的？”rn 张德生对着王思懿做了个揖，然后一脸笑容道：“女菩萨，我们是山西闻喜县大丰商号的，主要做皮毛、盐务、煤炭、古董、茶叶、面粉生意，算起来也是晋商。”rn 这时，李怀仙入府路过，接话道：“哟，原来是大丰号的掌柜啊，失敬失敬！”rn 张德生忙道：“不敢不敢，在下不是掌柜，我们商号的话事人是家父。”rn 王小姐问道：“怀仙将军，你还知道大丰号？”rn “那是当然了！”李怀仙得意一笑：“大丰号的皮草貂绒海内闻名，谁不知道啊？”然后又对张德生说道：“我说老哥，你那有没有貂皮大衣啊，便宜点卖我一件，就是穿上很威风的那种。”rn “有有有！”rn 看到李怀仙这个粗汉，张德生慌忙点头：“我这正收了一批新皮子呢，您自个儿看，看中了哪件告诉我，我送您都成，要不是凉州的好汉，我这九车货不知道要被官府白嫖多少，又要说什么买了？”rn 李怀仙摇头，笑嘻嘻道：“那可不成嘞。我要是拿了老哥的貂皮大衣不给钱，吴副帅得打断我的腿！吴副帅现在奉大帅之命整顿军纪，我也不敢冒险啊！”rn 张德生愣住了，他原以为对方说的买，其实是想跟自己要辛苦费。他们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，什么官军没碰到过，哪个不是雁过拔毛的主儿？rn 不过他这次倒是真心诚意想送的，毕竟没有这些汉子动手绑了税吏，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好货，送件貂皮大衣怎么了？但他没想到，人家是真心不要，怎么说都不要！rn 吃惊之余，他对李师道的敬仰又多了几分。rn 难怪人称李师道是好汉，也难怪人家连建奴都能打赢，就凭他手底下这群凶悍跋扈又军纪严明的军人，他就信！rn 不过李怀仙越是要买，他就铁了心的想送。rn 娘的，与其送给那些吃皇粮的狗官，还不如送给这些好汉呢！rn 于是说道：“李大帅麾下将士果然军纪严明，德生佩服。那好，既然如此，张某就卖与你吧。这样，您要的那种威风的貂皮大衣嘛，我们这儿一律都二两银子一件。”rn 李怀仙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：“二两？”rn 张德生一听，立即改口道：“啊，对对对，我记错了，啥二两，都是一两，瞧我这记性。”rn 李怀仙再惊：“一两？”rn 张德生以为李怀仙还嫌价高呢，于是赶紧又说道：“那李爷您开个价儿吧，这年头，貂皮是越来越难卖了，不行五百文给您得嘞！”rn 李怀仙笑道：“我说张老哥，你真当我堂堂亲军营总管没见识啊？一件貂皮大衣，怎么也得三十两银子，别以为咱泥腿子不识货！”rn 张德生见自己被拆穿，却还是讪笑道：“您这话说的，那是北京城里的价儿。京城的奸商黑着呢，咱山西人这就只卖这价。”rn “不行！你少蒙我，这样吧，老哥你二十两卖我。”rn “哎呀，没那么值钱，顶多五两。”rn “至少十八两。”rn “最多只收李爷您六两！您要是做不了，咱也不卖了。”rn 两人坐在大门边上讨价还价，买家要求多付钱，卖家强烈要求少收钱，两人因为谈不拢眼看就要把生意谈黄了，也算是古今奇闻了。rn 王小姐听不下去了，说道：“好啦，张老板，你就十五两卖他吧，怀仙将军有的是钱，你不用心疼他。”rn 李怀仙嘿嘿一笑，拍了拍口袋，笑嘻嘻道：“就是，俺又不差钱！”rn “好吧，既然女菩萨发话了，咱就以这个数成交吧。”张德生有些无奈。rn 等李怀仙抱着貂皮大衣高高兴兴的走了，王小姐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张德生聊天。rn “张老板，你们大丰号在山西也算是大铺子了吧？”rn 张德生笑了笑：“不瞒女菩萨，大丰号不敢说大，但是也不小。不过目前咱们在晋西北的商号都关了，除了皮货和盐务，其他生意都停了，规模较之前小了不少。”rn “因为流寇闹得厉害吗？”rn 张德生一阵苦笑：“那还能因为什么，咱们在晋西北的商号，基本全被流寇抢了，伙计也死了几十个。晋西北现在就是流寇的天下，咱们这些商人是不敢在那边开铺子了。”rn 王小姐故作不知道：“哦？那这么说晋西北现在没什么商号了？”rn 张德生说道：“商号肯定还是有，那些大盐商大粮商在那边都开的好好的。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挑山夫的小商小贩了。”rn “大盐商大粮商在那边还能开得下去吗？那些人都肥得流油，那些流寇肯放过他们？”王小姐继续追问。rn 张德生张了张嘴，欲言又止。rn “流寇也要吃盐吃饭吧，要是把盐号粮商都抢光了，他们就没地儿买了，女菩萨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？这是我自己瞎琢磨的。”rn “张老板似乎还有些话没说吧？是不是信不过我？”王小姐打量着张德生的神色。rn 张德生慌了，赶忙说道：“岂敢岂敢，女菩萨千万别这么说。”rn “老板你糊涂啊！”王小姐故作叹息！rn “女菩萨，你……你这是何意？”rn “你明明深受流寇之害，为何还要助纣为虐？”rn 张德生头发发麻，心脏砰砰直跳，这位女菩萨说自己在助纣为虐帮流寇，可不是说着玩儿的！以她跟李大帅的不寻常，一狠心，南阳的生意可就全完了！rn 张德生赶紧对王小姐拱了拱手，唉声叹气道：“女菩萨，你是不是对张某有什么误会？张某人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，也不敢勾结流寇啊！”rn 王小姐见目的达到，就收起了冷色，转而温和一笑，说道：“张老板，我又没有说你勾结流寇，你何以慌乱至此？”rn 张德生不敢放松，小心翼翼地问道：“那女菩萨刚才的意思是？”rn “我说你，不肯告诉我为什么那些粮商盐号能在晋西北继续做生意，其实就是在变相助贼。”王小姐语重心长的说道：“天下不止山西闹匪，陕西、河南、鄂岳、江西、山东、甘肃都是一样的，无非程度不同而已。李大帅此次总兵南阳，就是要清剿河南土匪。”rn 说罢，王小姐又推心置腹地说道：“张老板，山西有资助流寇的商人，我刚才说到的那些地方也有。张老板往来两河，肯定也认识不少河南商人。这次李大帅来剿匪，如果老百姓都能配合，大家齐心协力，势必事半功倍。如果你们也愿意配合，半年之内大帅必平定河南，让你们的大奉号在河南百花齐放。王嘉胤这些人，的确是义军。神一魁、马家帮、革左营、定边派、张献忠、罗汝才这些人，算哪门子义军？要是他们流窜到河南，你们在河南的生意也得黄。张老板，你信不信？”rn 张德生信，他百分百信！rn 如果河北的各路悍匪巨寇杀到河南，张家以后也就别想做黄河以南的生意了。rn 同时张德生又有些高兴，因为王小姐在真心实意、推心置腹地跟他谈话。rn 跟李大帅有说有笑的神秘美女，这样跟自己一介布衣说话！rn 一惊一吓一激动之下，他只觉一股豪情油然而生。rn 男子汉大丈夫，即便不敢上战场，难道还不敢说点实情，为李大帅剿匪出点力么？人家王小姐都在操心这些事呢！rn 于是当即说道：“王小姐，张某人受教了。剿灭土匪，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事外。今天咱们不帮李大帅，以后也别想做生意了。你想知道什么，尽管问，我知无不言。”rn 王小姐点了点头，笑道：“好，张老板，你就把你知道的那些为李道生、张献忠、神一元、罗汝才、贺一龙、马家帮、九条龙、沙里虎这些人采办盐粮物资的各省商号都告诉我吧。你放心，我只告诉李大帅一个人。”rn 张德生道：“好，女菩萨，如今给这些人悍匪以及蒙古鞑子和满洲建奴输卖物资的，在下知道的就有榆林的大盛号盐行、张家口的达奎号盐行、大同许记米行、兰州兴旺粮行、太原宝昌号油场、郑州唐宋古玩坊，这几家因为在山西的生意都不小，因而与我们张家都有些交情，所以在下对他们颇有了解。当然，他们干这些事都是暗中进行的，官府虽然也有风闻，但因为没有真凭实据，也就不敢乱扣帽子，据说他们上头都有人。”rn “另外还有一些贩边商，范永斗、王登库、王大宇、田生兰、黄云发这几号，是我们山西本家帮的，生意做得很大，跟蒙古鞑子、满洲建奴、大寇王嘉胤都有往来，后台很硬。这几年被江左那些大财阀打击得厉害，不过江左财阀的后台比他们更硬，连堂堂浙直总督都得买他们的面子。所有这几家人也不敢吭声，眼见老本行做不走了，于是便赚起了黑心钱。”rn “不过他们的后台虽然不如江左那些大财阀，但也不是我们大丰号能得罪的。他们在河南也有生意，规模不小，主要是盐、古玩、珠宝、字画、煤炭，王小姐可以提醒一下李大帅。”rn 王小姐笑了两声，道：“这要是落到家父手里……”rn “令尊是？”rn “哎，伤心事，张老板还是别问的好……”提起还在坐牢的老狗，王小姐一阵伤感。rn 不过当下也不多想，继续方才的话题问道：“你刚说的这些卖国奸商，可有证据坐实罪名？”张德生一脸难色：“证据……真没有。”rn “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？”rn “没有不透风的墙啊，都是一个圈子的，互相都有些了解嘛。”张德生笑笑道：“其实这些人的勾当，当地官府也有风闻，但是碍于人家后台硬，谁敢真去查嘛。就说范永斗，据说连长城守将都帮他运货。东西卖出去了，那些当兵的都有分红。有这种好处，谁会来真的？”rn 王小姐淡淡一笑：“谁会跟钱过不去呢？张老板，你想不想做这桩好生意？”rn 张德生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：“不敢不敢，咱是本分的商家，怎么敢做这种勾当？家父胆子小，德生也不是这种人。rn “张老板，如果李大帅让你干，你干不干？”王小姐笑意盈盈。rn 张德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，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女菩萨到底是什么用意。rn 愣了半天才说道：“在下真是越听越糊涂了，女菩萨明说嘛。”rn “我的意思是，你回去以后跟你说的那些商号套套近乎，就说你们大丰号也想跟建奴、鞑子、流寇做买卖，问问他们有什么门路没有。要是有戏，你就先跟他们做着，多做几趟获取他们的信任。至于河南境内偷偷向土匪输卖物资赚黑钱的商人，有一个算一个，张老板把自己知道的，整理一个名单出来。商号、掌柜、分记、经营产业、所在地址、家庭情况，都写清楚。”rn 张德生明白了，压低声音问道：“李大帅的意思，是让我们张家先假意与贼商勾结，取得他们的信任，将来好一网打尽对吧？”rn 王小姐赞赏地点点头：“张老板说的一点没错。如今河南匪患愈演愈烈，这些土匪对物资的需求肯定也在进一步加剧，如果有合适的商队加入到给他们偷运物资的行列，他们势必欢迎。但是一般的商队他们肯定不放心，而你们张家是山西本家帮，跟各大晋商都很熟，如果由他们中的一家或者几家为你们作保，那你们肯定可以加入。”rn 张德生犹豫了，这不是小事，弄不好身家性命都得赔进去。rn 王小姐知道他的顾虑，继续说道：“张老板，如果你们愿意帮忙，你们张家于剿匪大业而言，可当真是居功至伟了！我可以告诉你，到时候你们的作用，想至少抵得上万将士！换句话说，你们张家的付出，可以让很多凉州子弟免于一死。李大帅的兵马不多，我希望你能帮这个忙。”rn “至于安全，我们这边，我可以保证，只有我和李大帅知道。”rn “李大帅在上面也有些关系，虽然不如江左财阀，但是比你们晋商要强得多。以后你们张家来河南做生意，李大帅可以让你们的人一路畅通无阻。在南阳，李大帅就是你们的靠山。”rn 不愧是老狗教出的，王小姐的确有些权术，张德生有些动心了。rn 见张德生犹豫，王小姐趁热打铁道：“张家此番襄助朝廷，为朝廷剿匪立下功劳，李大帅必定向圣人上表为你们请功。当今圣人胸怀神剑，一定不会对张家吝啬。到时候金银钱赏自不必说，弄不好赐爵封官乃至御赐功德牌坊也不是不可能。张老板，好好考虑一下吧。”rn 张德生很意动，似乎看到了王小姐描述的美好未来。rn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，那就真是光宗耀祖了！张家从此世受皇恩，试问在晋中，不，就是放眼全国，还需要怕谁？到时候大丰号的生意做到天南地北，看哪里的官府哪家的商号还敢与我们为难！若是圣人再赏赐个封号，成为皇商，那就更不得了啦！rn 王小姐代表的就是李大帅，李大帅这种光明磊落的豪杰，肯定不会信口雌黄。rn 这事儿，可以考虑，得认真考虑！于是他立即说道：“王小姐说的是，身为大明子民，如今国难之际，理当为朝廷效力。不过此事非同小可，我做不了主，容我回去禀报，再做回复。”rn 王小姐点点头：“好，我等你们答复，有决定了派人来总兵府找我，不过注意隐秘。”rn “在下明白，明白。”rn 王小姐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，张德生一行就告辞了。离开之前他还强调，等家里老爷子做了决定，无论答应不答应，他都会给王小姐回信。rn 王小姐拍了怕身上的灰，转身进了帅府。rn ……rn 当天下午，南阳府推官张云飞来访。rn “云飞？真的是你！”rn 李师道腾的站了起来，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，一脸激动，与其过去的圆滑很不相符。rn “这么多年了，想不到还有故人重逢之日。”张云飞长相斯文清秀，岁月没有在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，本身举人功名在身，已然是南阳府推官。rn “大哥，他看她是谁？”张云飞笑了笑，就在这时，外面走进来一个少女，明眸皓齿，婀娜秀丽，相当的漂亮灵动。rn “十音……”rn 李师道无限感慨，声音都有些打颤，拉着李十音的双手却久久说不出话。rn “哥哥，我终于等到你了……”rn 当年米脂县一别，年仅十五岁的李十音撵路，被李师道一巴掌打翻了在地上，委托张云飞帮忙带走照顾。rn 当年的少女，如今已经亭亭玉立，成熟了很多，吃了不少苦把。rn 李十音声音哽咽，拉着李师道粗糙的手，也是说不出话，脸上早已泪如雨下。rn 众人也是感慨无尽，叹年华似水，这么多年流逝，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当年的旧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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