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, 仍然是个难得的好天气。
一干人早饭后拔营,几只牦牛也同行,不过,除了孟千姿因为腿伤还没痊愈、全程乘坐之外,其它人都没那么热衷骑牛——在牛背上晃悠, 实在谈不上舒服。
所以,大部分人都是乘一段, 再走一段, 调剂着来。
江炼步行的时候,大多走在孟千姿身边,陪她说话, 有几次,略一分心、步子一慢,也会落到后头去。
某次,无意间抬头,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, 是孟劲松。
江炼放慢步子等他上来,孟劲松也看到他了,下意识想回避——但前后就这么寥寥几个人,也不好装作没发现,只得礼貌地朝他笑了笑。
两人很套路又不失客气地寒暄了两句,关于天气、装备、牦牛的负重, 以及西宁那头正在筹备着的、段太婆的葬礼。
末了, 实在没可聊的了, 江炼才生硬转入正题:“待会,可不可以麻烦你一件事?”
孟劲松有点意外:“你说。”
江炼看向不远处骑乘的孟千姿:“这一趟,我们跟千姿说好了,进洞之后,她只走到第一扇门那儿,再往后,她就不下了,只我和神棍下。”
***
最初的设想里,孟千姿是连肠口都不该进的。
早起再合计时,才发觉有个大问题。
下到那个石台,有个必经的程序,叫“山鬼叩门”。
江炼和神棍之前到达石台,是误入冰血管、滑下去的,后来又由江鹊桥引路,牵绳攀爬、借冰尸而上,完全略过了这道程序,所以对“山鬼叩门”没什么特别印象,只知道要下去很深,于是想当然地觉得,只要绳子带得够长,缀绳下去,也是可行的。
但孟千姿想到了一件事:山腹内有石虫子到处游走,没错,它确实不攻击神棍,但是,你们谁也不会沿路布置“避山兽”,缀绳下去之后,万一它在上头把绳子咬断呢?
这下棘手了,冰血管不能再考虑,里头如蛛网乱布,再滑一次,不可能是之前的路径,更何况,再多借他们几个胆子,也不敢再滑了。
所以思来想去,不管是选择放绳还是下九阶,都离不了孟千姿,神棍体内,可能是有那么丁点山鬼血脉,但你让他现学、继而操作这么高深的符术,有点难。
所以,还是给孟千姿放了行,她可以进入山肠,帮忙“山鬼叩门”,但她身上另牵系绳,这样,那道绳桥急坠之后,她可以挂吊在山壁上,进而退入山肠,神棍这头结束之后,从下头往上打信号弹——一般信号弹的发射高度在两三百米左右,山鬼用的信号枪要更牛些,而且亮度更大,上头应该可以看得到。
届时,她就可以安排缀绳而下了,又或者,等到绳梯复位,她再带人下九阶也行,那时候,凤翎龙骨早已焚尽,天梯也关了,再登石台,应该不会有风险——大家汇合之后,再一起从“门左寻手”的那条密道出去。
***
整个步骤,孟劲松也有耳闻,他点了点头:“我知道我们会和千姿一起待在山肠里、等你们的通知。有什么问题吗?”
江炼斟酌着话该怎么讲,想来想去,还是从那个螳螂人切入比较方便:“你还记得,三江源事件的那份调查资料,那个螳螂人写过一句诅咒千姿的话吗?”
孟劲松点头,当然记得,那份调查资料他也看过。
“天梯就在我和神棍要去的石台那儿,现在有一些迹象,让我们觉得螳螂人的话不是空穴来风,所以,要求千姿尽量远离那一处,直到我和神棍确认没问题。”
孟劲松懂了:“你是怕她会忍不住下去,想让我适时阻止?”
是这意思。
孟劲松沉吟了一下:“这要视乎实际情况而定,千姿知道事关性命,应该不会乱来。但如果你和神棍在下头有生命危险,我想拦估计也拦不住她。”
江炼心头泛起一股异样。
就是焚个箱子,应该……不会有什么危险吧。
***
到达肠口时,已经是日暮时分。
肠口处有大小石块堆叠,这是山鬼上次离开时,为防人畜误入给堵上的,孟劲松安排几个山户将石块移开,一行人打着手电射灯,鱼贯而入。
肠道内黑漆漆的,但因为是二次入山肠,大家的心情倒都没那么紧张,有两个山户还小声打趣那个帮忙拎箱的,说他身周笼着七彩晕光,跟身背彩虹似的。
往进深处走了有两百多米左右,路断了,再进一步就是虚空、悬崖,几道雪亮的手电光柱齐齐射向前方略低处:那儿,就是倪秋惠形容过的、山的内核,由九道山肠盘缠纽结而成,阴森、扭曲、裹包、巨大。
神棍深吸了一口气,示意那个拎箱的山户把包放下。
取出箱子之后,他双手捧端,又上前一步,站到了断口边沿。
孟千姿看神棍站得颤巍巍那样儿,气都有点喘不上来了,正想吩咐人从旁抓住神棍衣角以防他掉下去,忽然听到山核深处,传来沉闷的声响,如雷滚石折。
再然后,山核开始慢慢蠕动,能看到一根根山肠,像有生命的软体般慢慢探头、抽展、半空扭曲,有那么一瞬间,孟千姿甚至觉得,这不是什么山肠,就是巨兽,石质的巨兽。
没人出声,这么多人,喘息声似乎都同时屏住了,看那条条山肠四下延伸、去对接断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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